水府廟前三生石下的一條魚

□劉楚強

一百多年前，一條嬰兒手板大小的刁子魚被漁夫網住了。漁夫提著葫蘆狀的竹簍子走過水府廟前。刁子魚和其他魚朋友擠在簍子里，離水后呼吸困難，它把鰓拼命張開。一朵梔子花被溪口的風吹落掉進魚簍里，花瓣輕柔芬芳，水潤保濕，給了這條刁子魚最后的溫柔和愛撫。刁子魚在缺氧昏迷前向水府菩薩和觀音菩薩祈禱：來生希望能看到這棵水府廟邊的梔子花樹。

菩薩無語，裊裊輕煙從香爐向四維蔓延。漁夫和他的妻子很快把這簍子里的魚全部加工成了火焙魚。

聰慧的主婦烹飪溪口刁子魚時加點藿香，吃起來特別帶勁。

水府廟的菩薩是最靈驗的，哪怕是一條小刁子魚許的愿。

小刁子魚的輪回轉世地址還是在水府廟庫區，不過變成了一尾鳙魚。它日夜思念前世那朵梔子花，每天都會游到江心島邊一塊黑石旁，想用尾鰭畫上一朵梔子花。這塊黑色的石頭是上好的老坑溪硯。

人類的石刻用銳利的刀具，這尾鳙魚要把梔子花在黑石上刻出來，用的唯一工具就只有血肉之軀的尾鰭。它不敢懈怠，日夜這樣重復在黑石上一遍又一遍“雕刻”，很多時候都是徒勞的，一點印子也留不住，還要經受其他魚類的恥笑：魚就該做魚的事，吃好喝好，防止誘餌垂釣，防止網箱誘捕，快樂自在游來游去過完魚生，而不是去做人類的雕刻工作。

半個世紀過去了，鳙魚長到了六十多斤，只是尾鰭磨損嚴重，所剩無幾。梔子花“雕刻”了一半。某日實在因為超負荷工作，又餓又累，放松了警惕，被垂釣者誘捕了。

開膛破肚，進了杏子鋪街頭廚房，做了食材。

水府廟的菩薩沒有放棄它發的宏愿。

又一世輪回，鳙魚變成了龜。

它在江心島附近水域很快找到了上輩子沒有完工的“梔子花”黑石。小龜慢慢變成了大龜再到老龜，它始終堅持做的就是用尾巴“雕刻”那朵梔子花，一遍又一遍，大多時候留不下印記，江水激蕩，徒勞無功。因為跟魚鰭相比烏龜尾巴更軟，只有一次次用最大力氣，血也刻進了黑石里。尾巴磨損嚴重，很快只留下不到六分之一。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梔子花終于刻上去了，這只烏龜有六十歲了，長期的雕刻工作影響到它的身體，爬行速度也慢了。

初夏的夜晚，它會游到岸邊，悄悄去水府廟前的梔子花樹下發呆，呼吸著梔子花香，受傷的尾巴輕輕拍拍樹干。

有一天晚上，它逗留的時間過長了，想回到水庫時，被路過的民宿餐館工作人員發現，帶到了餐館。

采風的團隊里，有一個漂亮的小黑裙姐姐，她項鏈吊墜是一朵梔子花。她在民宿庭院拍一條漁船，這條船曾經就是在庫區打魚的，現在用水泥柱子支起來做成了庭院一景。

大家都在議論午餐是這只大烏龜這件事，幾個男人興奮地怪叫。小黑裙姐姐了解情況后馬上跑到廚房來看這只即將被大卸八塊的大烏龜。

“這是亞洲鱉，要放生，”小黑裙姐姐對餐館老板說。老板堅持這是上乘的食材，再說這只烏龜受傷了，尾巴這個樣子，爬行動作很慢，放生也是死路一條。小黑裙姐姐發現烏龜的眼神已經呆滯，好像已經進入冥想境界，生死未卜，她馬上從車里拿出儀器和藥品箱，對亞洲鱉進行了全身體檢和救治。烏龜半夢半醒，一下子看到梔子花花瓣，一下子看到梔子花吊墜，一下子看到觀音菩薩和水府菩薩。

在小黑裙姐姐的堅持下，大烏龜回到了水府廟水庫。

有人說在江心島看到過慢悠悠爬行的大烏龜，有人說在下游漂流時看到過一個只有短短一截尾巴的老烏龜，有人說在大壩泄洪時烏龜也出現過，有人說大烏龜一直護佑著溪口水庫一方水土，很多游客來杏子鋪就是要看水府廟里的菩薩，就是要尋找那棵開梔子花的樹，坐船去島上的人也在尋找大烏龜的下落，順便找江心島邊的黑石，上面有鳙魚和大烏龜接力鐫刻的梔子花。

“楚強，晚飯吃完了，我們去白鷺島棧道走走，到了溪口你會不會寫一篇文章呢？”

“好的，我們到這里聽奶奶講下故事吧，她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奶奶的故事很有趣，她說溪硯是烏龜尾巴刻的，那只烏龜可惜沒有安裝JPS衛星定位系統，至今還在溪口水庫里面沒有被發現，還有那塊黑石一旦出水那就是稀世珍寶啊。這個民宿是她小兒子開的。”

“奶奶您貴庚？哦，就是請問您是公元哪一年出生的？”

“只曉得是民國31年的，83歲，“碗”（我）二十五歲在雙峰到處支援，井字街，棋梓橋，洪山殿，香鋪坳，五里牌，甘棠鋪都去了。”

“楚強你走不走？明天上班了，還得趕回達州，坐小莫老公的車子，你不走，我們要回白玉橋，先走了啊。”

天很快就黑了，老奶奶孤身一人對著湖面發呆。

整個水府廟庫區被夜色擁抱，萬物生長，神神秘秘。

作者簡介：劉楚強，筆名強又貴，婁底市作協會員，有作品見刊于《婁底日報》《湖南工人報》《達州日報》《新塘文藝》等報刊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