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千年的梅山文化之六——
梅山蠻的生活狀況②
□曾迪
三
構成梅山蠻的民族是瑤族、苗族、侗族、土家族等。瑤族作為梅山的主體民族,祖祖輩輩都受到古代封建統治者的歧視和征討,退入深山密林,在荒無人煙的大山深處開田造屋,生息繁衍,但即便這樣茍且,還常遭驅趕和逼迫之苦。
2006年11月,我在溆浦縣調查時,溆浦縣民宗局奉錫聯先生把他于1998年在民間搜集到的《瑤族詔文》抄件給我看,該件于1984年10月20日由奉澤芝照原件抄錄,1998年11月2日由楊福生收藏。
《瑤族詔文》記錄了瑤人在明清兩朝期間受到的苦難,以及朝廷的詔示。這篇詔文應當是由瑤人自撰。或許有人會問,瑤人只有自己的語言,沒有文字,又怎能寫得出詔文來呢?歷史表明,宋仁宗開梅山以后,鄉村開辦的私塾里招有瑤生入學,據史料記載,漢人從唐朝開始就有遷徙到梅山居住的,經過漫長的歲月,瑤人自然有懂得漢文之人。
《瑤族詔文》中許多事件就發生在新化奉家山和溆浦江東一帶。為讀者進一步了解瑤人的生活及當時朝廷關于漢、瑤爭紛和瑤族苦難的歷史提供佐證,特摘錄幾節,刊錄于后。(文中錯訛,筆者未作修正。)
順治登基,我們始祖添洪公、添順公,與各姓又逃,分辰、沅、永靖,以及麻陽、盧溪一帶,均是山林古樹,無人開墾。惟我瑤民各姓,不論老少男女,燒炭挖葛,苦苦開有田山屋業……到順治六年(1649),我們又被漢民蔣、熊、潘、陶四姓,陡起混爭,強霸并偽造借貼契據,(強)占管業。指手為界,立草為標,并無契據,兩造告官,真假難分,冤屈無伸。
順治八年,瑤民先開墾蒲竹坪,二開墾金雞垅,三開墾大沖,四開墾龍寶沖,五開黃家嶺,六開曬谷巖,共開墾六處,田谷數十余畝。到了康熙十八年,承丈納糧,又二十六年加糧補額,瑤民當糧不過三十八畝,瑤田谷、瑤田稅谷四石,迨后被賀姓上山耕田,再三霸占霸管,任瑤民起訴告官不處辦。我苦瑤民,懦善弱小,背紅面黑,漢多瑤少,未救一半之山地。以上是漢人強占瑤人田地的記錄。
萬歷元年(明1573),窺瑤民安分守己,口咬土,背向天,刀耕火種,并無反亂,冤遭架把總,爛褲腳,招打喊,刀斬馬追,熊兵相逼。沈丫當、步丫崗、楊丫科,八人成黨,先劫搶新化,置業興家后,劫搶武岡,又至黔陽,轉龍潭唐家灣……一連圣上啟奏三稟,圣上恩賜十萬八千兵馬,上山征守三年零六個月,寸草不留。他的軍令嚴法,行進只許向前……他的兵勇厲害無敵。惟我瑤民各姓畏藏無所,其有溆邵瑤山,修立唐梅寨、尖巖寨、鵝羊寨、天心寨、蕨芽寨、歇官寨、香爐山寨、麻坑寨,保守性命。五月之期到夜晚,被征反之兵,計用燈籠火戶二百余亮,由香爐山對面向前而進,不知背后偷營破寨,殺死我們七百余人,血流成河,尸骨堆山,連追打敗。其余老少男女未救,百數余人逃散退轉溆浦打卦沖,蒜苦巴當修立小寨,其有銀錢衣物概行散失如洗,下江捉撈小魚、蝦蚌以度生命。到七月有挖蕨耙作糧,油鹽告空,早晚衣食不繼,苦不能盡。
對于瑤民被逼搶劫被朝廷鎮壓的歷史,《明史》《辰州府志》《寶慶府志》《溆浦志》等書均有記載,如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貴州總兵石邦憲平溆瑤沈亞當之戰,總督石勇檄貴州總兵官石邦憲討之,生擒沈亞當,斬首二百有余。
四
如今,梅山蠻早已影無蹤跡,筆者于本世紀初開展了對瑤人遺址的調查,并寫出了《奉家山瑤人遺址初探、再探》二文,現將其中一段摘錄如下:
如今水車、奉家鎮地域,人們習慣稱奉家山,因境內有元溪,清代以前叫元溪山。曾是瑤人聚居之地,至今留下的地名有瑤人沖、瑤人凼、瑤人村、瑤人屋場、瑤人街等。紫鵲界的背面有個救崽界,海拔1500米,歸屬奉家鎮大坪村第八組,這里就有一個瑤人寨遺址。
2003年,幾個癡迷梅山文化的研究者,對其進行了專題調查。我們在向導的帶領下,沿著一條羊腸小道,穿過一人多深的茅草和灌木叢,蜿蜒曲折,艱難前行,經過一個多小時跋涉,來到一個山窩處。向導說,這里叫救崽界,瑤人遺址就在這里。
我們舉目四望,這里離頂峰還有二三百米,三面環山,呈椅狀,一條小溪遠遠地伸向西北方的山谷。向導說,在這方圓一二百米的地方,大約有48座石頭房子,稱之為瑤人寨。茫茫茅草之中,偶爾能見到幾個石頭墩子,拔開茅叢,可見一道道石墻,絕大部分已經傾塌于荊棘之中。其中一座瑤人屋占地約160平方米,有房4間,使用面積分別為8.8平方米、12.95平方米、18.8平方米、1.68平方米;另一座瑤人屋占地約102平方米,有房3間,使用面積分別為13.53平方米、22.8平方米、4.76平方米。兩處遺址應各為一個瑤家的獨立住房。墻體全部用石塊堆砌,并無灰砂灌縫,背面緊靠山坡或者巨石,外坡均砌有保坎,墻厚一般為1米以上,厚的達到1.8米,墻高2.5米不等;屋面已蕩然無存,據推測,上應覆蓋有茅草或杉木皮;每間房都開有門洞,但無窗牖。在一間主屋的北面,中下部約1個平方米的墻體表面,被磨擦得十分光滑,顯然是房主人長期在此生活與之磨擦的結果。我們在遺址中找到一片鐵鍋,一把鐵鐮,一個掛東西的木釘,木釘露在外面的一截因長年煙薰火燎,鍍上一層厚厚的松油,釘在里面的一截已腐朽;在二處遺址中還采集到8片碎瓷片,經專家鑒定為清代或民國時期的器物,證明這一時期仍有瑤人在這里居住。
從這些遺物中不難看出,生活在救崽界的瑤人,比章惇在《開梅山》詩中描繪的瑤人更為貧困,在如此艱難的景況中長期生活,充分展示出瑤人堅韌強悍的性格特征。瑤人在這山窩里就地種植,冬天干燥季節,放把火燒一塊地方,第二年就在上面撒播一些玉米、小米種子,并任其生長、開花結果,1-2年后,再換塊地方,照舊作業,這種刀耕火種的生產方式一直沿用到他們離去。
像這樣的瑤人遺址,紫鵲界還能找出許多,白源村有瑤人街,龍普村有瑤人沖、瑤人洞。90多歲的水車鎮石豐村6組村民譚福林對筆者說:1944年因躲壯丁攜妻劉桂云、女兒譚華云逃往風車巷(水車鎮境內最高峰)的太陽山居住,其鄰居劉丫賢、女劉九姑、上門女婿奉才彪都是瑤族人。
上述調查說明,清末至民國初年,在奉家山仍然有瑤人過著刀耕火種、顛沛流離的生活。
通過以上的記述,我們對梅山蠻,特別是瑤人的衣食住行,對他們刀耕火種、逃亡遷徙的流浪生活,有了粗淺的認識,實際上,梅山蠻族群中的苗、瑤、侗、土家諸族的生活狀況是各有不同的。奉家山的一些老年人曾介紹說,奉家山的苗族一般住在山下有田土的地方,居所比較穩定,而瑤人一般住在山上,不斷遷徙,以簡略茅棚石屋為居所,生活更為艱苦。
責任編輯:梁雄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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